第一章 凋萎
「咚咚咚。」週五的敲門聲特別的刺耳。
「安德魯先生,這已是派迪兒第五次跟同學打架了。我明白你獨力撫養一個十三歲男孩的難處,但請你務必管好你的孩子,否則我不能保證他不會被學校開除。」班主任托了一下眼鏡, 隨後嘆了一口氣。
「抱歉,又令您操心了。」 我深深的鞠躬, 禮貌的把老師送走。留在門外的只有那神情倔強, 叉著手低下頭的迪兒。
我看著這個孩子, 真有我當年的範兒。 我俯下身來, 摸著他冷酷的臉。
「 迪兒,怎麼又闖禍了?」
他把拳頭握緊,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的把眼睛轉開, 在眼眶上的淚水湧出來之前, 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 轟!」 他用盡所有力氣把門關上。
「 這是個可憐的孩子,對吧?艾莉塔。」 我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相架,看著裏面高貴動人、笑容甜美的女人,仔細的擦著相架上的每一個角落。
「 你總是這麼的忍心。 從你進世界衛生組織日夜奔波, 到你為癌症病人的研發工作獻上生命。 你總是為別人著想, 卻不曾想過家裏有一個人在冰冷餐桌的一端,等著你回來...」 相片裏那深邃的眼睛實在令人想念。
回想起我們第一次的相遇。 那是天山上的一個清晨,她架着相機伏在被雪覆蓋的岩石上, 一動不動的像是等待着什麼。
一隻極為稀罕的雪豹十分警惕的從洞穴中探出頭來。 她立即摒住呼吸,單著眼睛 ,右手緊貼著相機的快門。 那一刻她快要成為世上第一位拍到雪豹的女性。
她飄逸的秀髮、認真的樣子,無不吸引著我。我一直看著...看著, 就在雪山上摔了一跤。 過大的動靜把雪豹嚇跑了。
「先生,你還好嗎?」 她跑過來,溫柔地看著我的眼睛, 一眼都沒有撇過那極為稀罕的雪豹。
那時候我知道, 我一定會愛上這個女人。
從此兩個愛冒險的靈魂, 幾乎踏遍了世上的每一個角落。 我們在亞馬遜叢林用最原始的工具搭建了一個又一個的木屋、 我們在大西洋上漂流了兩個月、 我們在絢麗的極光下接吻, 我們跨過世上最宏偉的沙漠......
直至她進了世界衛生組織。
「嘭!」
「啪!」
迪兒房間吵得像關了個原始人一般, 如雷貫耳的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敲了敲門, 見沒有反應,便輕輕的把門推開。 裏面七倒八歪, 漫書玩具以及那張八大行星的海報, 通通散落一地,桌上只剩迪兒一個在抱著頭痛哭。
「 他們說媽媽是魔鬼, 所以上帝要懲罰她...嗚... 我好傷心。爸,你這麼有錢為什麼不能告他們, 或者....或者縫上他們的嘴巴...嗚」迪兒面紅鼻腫的邊擦拭著眼淚,邊看著我。
如果使人傷心是有罪的, 我想這小子大概會坐一輩子的牢吧。
「 媽媽不是魔鬼,她是天使所以上帝提早接他走了。 不要哭了 ,愛哭的男人娶不了老婆喔!」
「 不,我不要娶老婆。 我有老爸就夠了...嗚...」 迪兒哭得更淒厲。
「 老爸不能陪你一輩子,答應爸爸不要再在學校打架, 爸爸帶你去迪士尼樂園好嗎?」
「不,我不要去迪士尼樂園。我要去黑洞, 還有星雲, 還有銀河的邊界.....」 他嚥著口水,滔滔不絕的說下去。 大概是哭得太累, 他說著說著便躺在桌子上睡著了。 我除下外套替他蓋上, 輕輕的摸了他的頭, 便走出了他的房間。
傻孩子, 整天說著什麼黑洞宇宙的, 這孩子大概只有他媽能教好吧!
「叮鈴鈴!叮鈴鈴!」客廳的電話鈴鈴作響。
「喂!」
「 你好安德魯先生, 你的身體檢測報告已經完成。十分遺憾, 你已被確診患上肺癌末期。請問...」
「什麽!我又不抽煙,怎麼可能?」
「 安德魯先生, 請你冷靜一點。即使病人沒有任何壞習慣仍是有一定機率患上肺癌的。」
「怎麼可能.........怎麽....」
「我們建議您立即進行化療, 那麼你至少能活多一個月。」
「不....不用了。」 隨手便把話筒撒咗一邊。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到廚房拿了罐啤酒, 攤軟在屋外的花園上。
「 真是諷刺。艾莉塔為癌症而死我也為癌症而死。」
我就這樣目光呆滯地盯著地上的草, 盯了好幾個小時, 蚊蟲爬在我的身上。 我並不在意亦沒有力氣去在意。
原來人將死的時候像個乞丐般頹廢; 像個嬰兒般軟弱。 腦海裏沒有閃過人生的走馬燈, 而是一片的空白, 純粹的虛無。 眼淚並不會為我掉下,因為對即將消失的人而言, 眼淚顯得毫無意義。
這一刻我不想去想我今生的遺憾; 也不想回憶今世的幸運,已經沒有力氣了。 我只想盡快的跟你團聚, 艾莉塔。 沒有你的這些年太痛苦了。可是...
「迪兒,爸對不起你。」 我咬緊牙關, 頭仰向天, 不停捶動那握緊的拳頭, 直接皮破血流。 眼淚還是忍不住的流了出來。 這刻我就像一個發瘋的小孩, 在地上打滾, 一邊把草往嘴裏塞一邊痛哭著。我閉着眼睛,瘋狂地咬, 直至我咬到什麼不對勁的東西。
我張開眼睛, 那是張陳舊的地圖。
「世界盡頭-安地列斯? 這不是艾莉塔一直夢寐以求的地方嗎? 我們原本還約定了退休之後.....」我吐掉了口中的草。
「 或許這就是我最後的救贖。」
第二章 啟程
週六的早上, 我把正在熟睡的迪兒從房間拖了出來。
「 爸,你在幹嗎? 今天又不是上課日。」 睡眼惺忪的他不耐煩地問著。
「帶你去個神秘的地方。」 我說。
「爸, 你今天怎麼這樣奇怪?別鬧了,我週一還要上學。 還有你昨天在吵什麼?」
「昨天支持的球隊進球了,有點興奮,抱歉。」 我用力端起那不自然的微笑。
「我已經幫你請了兩周的病假, 你週一不用上學了。」
「 真的嗎?太好了, 那我們要到哪裏去?」
「快點,沒有時間解釋了! 我已經幫你收拾好行李,飛機不會等人的。」
我拉着迪兒和輕便的行李, 便奪門而出。
「 等等,我要把我的放大鏡也帶上。」 迪兒擾攘著。
「 不要把無謂的東西帶上!」我焦急的看著手錶, 生怕錯過了前往阿根廷的航班。
我拉著的他的小手, 迅速的坐計程車趕往機場。
我們在最後一分鐘趕到了,我呼了一口大氣, 攤在了窄小的飛機座位上。
「 我們到底要去哪?」 迪兒皺著眉頭,好奇的問。
「安地列斯。 從阿根廷南部出發, 一直坐船往南方駛去, 直至遇到鏡像太陽轉向....」
「 什麼是鏡像太陽?」 迪兒打斷了我的話, 兩眼發光的看著我。
「 鏡像太陽就是由西邊升起, 東邊落下的太陽。」
「 我怎麼不知道有這樣的太陽?」 迪兒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摸了摸他的頭。
「 孩子,這個世界還有很多東西你不知道呢!」
我們在飛機聊了許久,上至天文下至地埋, 人類的起源、政治、文明。 他像是一隻機械驅動的雞,一邊吱吱喳喳問個不停, 一邊用手比劃著, 絲毫沒有疲倦的跡象。
我看著這個孩子, 他既陌生又熟悉,我從來沒有看到他如此開朗過。 或許他一直都是個開朗雀躍的小孩, 是我作為一個父親太失敗了....
不知不覺, 飛機已飛了六個小時, 降落在阿根廷的機場上。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孩子竟然連續說了六個小時的話。
「爸,阿根廷的天空真美」 迪兒看著天空微笑著。
「是嗎?,咳...咳....咳」 心口突然一陣劇痛。
「 爸爸,我們現在要去哪?」
「 先租個船吧!」我說。
我拉著迪兒到了阿根廷最南部的港口。 港口上停泊著林林總總的快艇、遊艇, 線條優美, 無不金碧輝煌。一隻杉木造的馬達小艇, 卻攝入了我的眼簾。 那是隻粗糙的小船, 船身上盡是刮痕, 三葉的螺旋槳也已經生鏽, 我知道那是歲月的痕跡。 我可以想像它的主人乘著他穿過暴風雨的中心, 劃過一望無際的海洋, 在汪洋的中心冥想...
「 就這個吧, 我決定了」
「 為什麼選這個? 又破又殘.... 還不如快艇的帥。」 迪兒一臉疑惑的問
「 孩子,你還小呢, 這是流浪的美。」 我微笑著,摸了摸他的腦瓜子。
「 出發吧!」 我指著那遠方的彩霞。
我們準備了些水跟乾糧, 便坐上小船駛離這人煙稠密的城市,向着未知的南方進發。
那是個晴空萬里的下午, 遼闊的海影射著蔚藍的天, 在海面上泛起一片閃爍的白光。迪兒興奮得像個未見過海的小孩, 他把一隻手伸進海裏,隨著小船的推進揚起一道波堤; 他又把另一隻手張開, 用力的昂起頭來, 感受著海風吹拂他稚嫩的臉龐。
「嘿,迪兒!」 船頭上迪兒隨即把身轉過來
未等他反應過來, 他已被我撈起的海水濺得全身濕透。
「爸! 你在幹嗎?」 迪兒也不甘示弱的潑水還擊。
海水在我們父子打鬧的歡笑聲中飛濺, 破爛的木船在激烈搖晃, 差點就要沉入大海之中。
「 爸!你和媽媽以前也是這樣周遊列國的嗎? 真羨慕你們」 迪兒一臉滿足的攤在我的懷裏, 興奮的說著。
「 峰崖峽嶺,海湖河川, 天下之大, 總有我們呼過的空氣。」 我看著那一望無際的大海, 會心微笑著。
「 爸, 你看你的笑容像開了花一樣, 很久沒有看見你這樣子了。」
「我... 以前很嚴肅嗎?」 我看著在我懷裏捲作一團的迪兒。
「 倒不是嚴肅, 就是像個悶悶不樂的爸爸...」
我低著頭思考了一陣子。
「 那麼你覺得我是個合格的爸爸嗎?」
迪兒沒有回應。 我把脖子伸過去看看他的臉, 他睡著了。也對, 他畢竟已經說了一整天的話, 正常的孩子早就累垮了吧!
我脫下了我的外套, 用外套把迪兒那濕漉漉的身體緊緊的抱在我的懷裏。
第三章 海上沙漠
「迪兒,快起來! 我們好像快到了。」 我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
迪兒爬了起來, 雙眼還是緊閉著。
「 快用你的手指幫我看看, 太陽正向左移還是向右移?」 我一邊操作着馬達,一邊說。
迪兒瞇起了他的左眼, 把右手食指放在他的右眼前。 等待了片刻。
「右移呀!」
「咦不對? 等一下」 迪兒聚精會神的看著。
「 開始往左移了!」 他興奮的說著。
「 太好了, 那是鏡像太陽, 我們現在就掉頭」我說。
「 掉頭?那不是回去的路嗎?」迪兒問
「 所以說這是個”神祕的地方”呀」
迪兒目登口呆的看著我。
「 相信我吧!孩子」
於是我們朝著回家的方向, 一直駛去,沿途的景色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就好像我們突然去了另一個世界一樣。 我只知道這不是回家的路, 卻又不知我們正通往何處。
「那是什麼?」 迪兒指著遠方一團淡黃色的。
「 那是海市蜃樓, 是因為氣溫差導致的幻覺呀!」
「所以不是真的嗎?」迪兒問。
「 對呀。」
可是隨著小船駛近, 那團淡黃色的影像,越發清晰。 清晰到我能看見一堆堆的沙丘, 一層層的沙像塊朦朧的布隨風揚逸在空中, 像是真的沙漠一樣。
「 怎麼可能?」
心中的疑惑驅使著我的好奇, 我們跟那片沙漠越發接近。 或許那就是「安地列斯」, 我心裏這樣想著。
終於我們看到沙漠與海水的邊界,我慢慢的把木船停到邊界跟前。
「 是沙漠呀!」 迪兒興奮的跳出木船, 躍向沙漠。
「小心!」
迪兒落下的瞬間濺起一大片的沙, 整個人瞬間沉了下去, 像是沙子沒有質量一般。他脖子以下的地方都被沙子淹沒,我連忙捉住他的手, 把他拉了上來。
「 你沒事吧?」 我緊張的問。
迪兒搖搖頭。 我嘗試去拍走他身上的沙, 我驚覺沙子像液體一般在我手心中溜走。 我又把手伸進船頭下, 在沙漠與海水的邊界來回攪動, 沒有感覺到任何差別, 只是沙子看上去是靜止的。
「 爸,我好怕....這是什麼?」 迪兒慌張的看著我。
「 別怕,這一定是通往世界盡頭的海! 況且爸爸在這呢!」 我捉著迪兒的手, 把他拉進了我的懷裏, 一邊啟動馬達。 迪兒用力捂着雙眼。
木船順利的跨過沙漠的邊界, 浮在沙子上。 沒有規律的晃動, 沒有浪聲, 只有沙子被風刮起的摩擦聲。我一邊抱著迪兒,一邊警覺的環顧四周, 以防突發的情況發生。
而然什麼都沒有發生, 於是我把馬達加大, 小船一直加速。 迪兒死死的抱著我,不敢放手, 那怕是一瞬間。
一個大沙丘出現在我們跟前, 我咬緊牙關把馬力開到最大。 小船以最大的速度在山丘上爬升著, 在到達頂點時, 我們連人帶船的飛到半空中。 這一刻我和迪兒都屏著呼吸, 直至我們降落在沙面上濺起一大片”沙花”。
「嗚~~ 太棒了我們還活著。」 我興奮的尖叫著。
迪兒睜開了一隻眼,好奇的看着四周, 雙手仍然摟緊我的腰。
「沒關係的!孩子」
接著我又帶著他像過山車一樣躍過四五個沙丘。 起初他仍然緊閉著雙眼, 把我死死的捉住。 後來他慢慢放開手,睜開了雙眼。 又過了兩三個山丘, 他甚至把手舉起來, 興奮的尖叫着。 我們兩父子在夕陽的餘暉下, 跟著小船此起彼落的歡呼著。
刺激過後, 我把小船慢慢的停下來, 搭著迪兒的膊頭, 指著東邊落下的夕陽說:
「 想不到我們父子倆第一次看的夕陽, 竟是如此的不尋常。 對了迪兒,你知道夕陽為什麼是美麗的嗎?」
「 因為夕陽像餡餅?」 迪兒邊說邊舔了舔嘴唇。
我搖搖頭。
「 不,是因為夕陽短暫。」 說完便把他的頭抱在我的肩膀上。
我的眼眶泛起一點兒淚光, 我的嘴角卻在不知不覺間上揚起來。 我們的就這樣靜靜地停在沙漠的中央, 直至最後一絲餘暉消失在地平線上。
第四章 想像森林
稍息了片刻, 我們便繼續往沙漠的內陸進發。 又過了不知道多少個小時, 我能感覺小船行進得越來越慢, 馬達的摩擦聲越來越嘈吵。 我把手伸進馬達的底部嘗試找出問題所在, 我驚覺沙子變得黏糊, 而且小船越深入沙漠內部,沙子就越來越糊。 最後小船停了下來, 不論我怎樣啟動引擎, 小船仍是停濟不前。 我拿起周圍的沙子, 沙子再不是呈液態狀, 只是普通的沙子...
我試探性的往沙裏一踩, 踏實如土, 看來這是真的沙漠。 我踏出小船, 把迪兒抱了出來。
「 從這裏開始我們用走的吧!咳....咳...」 我邊拖著迪兒的小手邊咳嗽著。
我們走了很久,也談了很久的心。這裏的夜空沒有繁星, 漆黑中作點綴的就只有一輪明月和我們那延綿不斷的腳印。 在遼闊的沙漠上, 我們聽到的除了風聲, 便是彼此的心聲。
我們帶來的食水幾乎用盡, 乾糧亦所淨無幾。 我期盼著這片海洋中的沙漠也會有一片可以飲用的海洋在不遠處的前方等候我們的來臨, 但這並沒有發生。我把最後一口水和最後一塊餅乾分給了迪兒, 便繼續上路。
終於我們遇到了一片森林。 那是一片充滿著枯木的森林, 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淒涼。 我們的肚子在咕咕作響, 嘴唇亦乾燥得張不開嘴來。
「有森林就代表有水源吧!」 我這樣想著。
而然這裏處處瀰漫著凋零, 樹枝乾燥得一碰即碎, 泥土硬得像石頭一樣。 我拼命的翻著樹下的土, 哪怕是一條富蛋白質的蟲。 迪兒不能死在這裏, 我需要水......水...
我強烈的渴求著, 我但願身體流淌著的不是血而是水, 這樣我便可以割開我的動脈, 供迪兒飲用。
我無力的跪在地上。突然我的後頸有一陣涼意, 像是有個水球砸在我的頸上。 我抬起頭一看, 天空中出現了無數隻用水做的鳥, 牠們透明無色, 全部向我們飛來。 我和迪兒用力的張開口, 一隻隻水鳥濺在我們的臉上。 我們大笑著, 誰都沒有想到奇蹟會以這樣的方式發生。
飲飽後, 我又嘗試祈求溫飽的食物。本來枯萎的樹木一一開枝散葉, 樹上掛滿了熱騰騰的牛扒。 我們驚訝的站在原地, 四目相投。 但因為實在餓極了, 所以我們並沒有想太多, 只是瘋狂的把牛扒往嘴裏塞。
起初我以為是這個森林有一個神, 應許了我的願望。 後來發現原來這個森林能夠把人所想像的都實體化。
為了證實我的猜想, 我嘗試想像一隻藍色的巨型水母從地上冒起, 把我們父子倆載到半空中。 果不其然, 大地晃動, 一個約足球場般大小的藍色水母在我們腳下緩緩升起, 直至森林在我們的視野中消失。
水母龐大的身軀在月亮的映照下顯得晶瑩剔透, 長長的觸鬚,從五十多米的高空一直伸延到地面,這一刻彷彿我伸手便能觸碰到月亮。
「哇! 這...這是什麼?」 迪兒臉上流露出不安的眼神。
「 不用怕!這是我想像出來的東西。 在這個森林你可以讓所有你所想像的都成真, 不如你也想像點什麼?」 我躺在水母上一手抱著迪兒, 一手指著遠方的夜空。
接著迪兒想像了一大片軟雲環繞在水母的下方, 生怕自己會從高空跌落。 確保安全後, 他便把頭微微向上仰, 指著夜空。
夜空上本無半點星。 接著漆黑中出現了零碎的的星, 這些星不斷的分裂, 形成更多的星。星光變得越發密集, 最終佈滿了整片夜空, 就像梵高的畫作一樣。流星在浪漫的星空上柔和的劃過, 後來流星越來越頻繁, 形成一場大型的流星雨。千千萬萬束流星在無盡的黑畫布上一嘯而過, 像是宇宙被撕開了無數道的裂痕。 那個畫面真是美得讓人說不出話來。 我偷偷望向迪兒, 他專注的看著夜空, 嘴角微微的上揚着。
地面上突然出現怪聲, 我下意識的往下看。在半透明的水母下, 我能夠隱約看見地上無數的砂石正漂浮在空中, 並向著某個方向移動,在我們前方的遠處聚集。 砂石在空中滾成一團, 圍著空中某一個點高速旋轉著。 之後越來越多砂石從四面八方湧來, 那團砂石越滾越大, 從汽車的大小, 到大山一般。砂石之間磨擦產生的熱力, 在空中形成一團燦爛的火球, 照亮了整片夜空,而且還在繼續壯大。 當我回過神來後, 一個與地球相似的行星赫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緩慢的自轉着。 行星體積之誇張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無法看到行星的全貌, 整個星空都被行星的體積所霸佔。 大地和海洋在我眼前緩緩的掠過,我彷彿能看到四季在交替。那種感覺就像太空人漂流在外太空看著地球一樣, 人類在這般宏偉下顯得異常渺小。
看着迪兒, 我臉上只有錯愕。 我不敢相信如此景象竟出自一個十三歲小孩的腦袋。 他仍然專注的看著星空想像著, 絲毫沒有察覺我在看他。 他認真的樣子彷彿當年架著相機的艾莉塔, 同樣使人著迷。
迪兒兩手一揮,把地球推到萬丈遠。接著火焰從他的口中噴出, 在他手心上形成一個小火團。 他鼓起腮子, 把火球吹到很遠的地方。 一響指的功夫把火球放大了無數倍, 在星空的中央形成了一個太陽。 太陽是如此的真實,熱浪衝擊著我全身的每一寸肌膚。 天空上又出現了其餘七大行星, 它們圍著太陽盤旋着,在我頭上擦過, 伸手便能觸碰。 接著太陽系與其他星系融合, 形成了銀河系; 銀河系又與更大的星系融合, 形成了星系群。一場宇宙的盛宴,正在我眼前盛放。 宇宙的穹蒼, 文明的起源, 一切都正在發生....
「 看看我們的孩子,艾莉塔。 那個我們未曾去了解過的孩子...」 我輕聲地說。
憑空出現的艾莉塔沒有說些什麼。 她只是輕輕的捉住我的手, 看著我微笑著。
我把艾莉塔緊緊的抱在懷裏, 一邊陶醉在迪兒的想像世界裏。
這一刻我能感覺到我真正的活過, 哪怕只是一天, 已經非常的足夠。
第五章 捲尾平原
清晨的陽光灑在我的臉上, 我矇矇矓矓的醒了過來。 沒有水母、沒有行星、沒有艾莉塔,更沒有昨天那片枯萎的森林。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長滿尾巴的平原。及膝長的黃尾巴在微風的吹拂下擺動,驟眼看就像一大片金黃色的稻田。 我坐起身來, 嘗試觸碰其中一條尾巴。 在我觸碰的一瞬間, 尾像含羞草一般捲成一團,質感卻像貓尾一般柔順、富有彈性。
我檢查了一下上衣, 昨日食牛扒的污漬仍在襯衫上。 昨日的事應該不是一場夢, 只是森林莫名的消失了。
我四處張望,迪兒正在不遠處蹦蹦跳跳的追逐著在空中飄逸的尾毛。 陽光柔和的落在他幸福的臉龐上, 他就像一隻開籠雀一樣, 在遼闊的平原上盡情打鬧。
突然迪兒大叫了一聲,我猛然的站了起來查看情況。 有四、五隻木狼弓着背,逐漸向迪兒靠近。它們全身上下覆蓋著厚厚的木材質, 露出如荊棘般的獠牙, 死盯著迪兒。 附近的尾巴開始捲縮, 然後像骨牌一樣擴散至整個平原, 彷彿一股邪惡的氣息已降臨大地。
「 救命呀!爸爸救命!」迪兒聲嘶力竭的尖叫着。
「迪兒! 我這就來救你。」我用盡全力向迪兒的方向飛奔。
過大的呼吸動作引起了我肺部的劇痛,我一邊跑內臟一邊抽搐。隨之而來的是猛烈的咳嗽,血甚至一口口的被咳了出來。但是我顧不了這麼多,面對迪兒的呼救,我只能奮力的跑。 但咳嗽越來越劇烈, 劇烈得我無法張開雙眼。 最終我仆倒在一片毛茸的尾巴上,吐着血水。
「爸,救命!」
「救命呀!」 迪兒仍然在撕嚎著。
我離迪兒只有60多米的距離, 但我的身體完全不受我控制。 視線甚至被尾巴擋着, 我只能聽著迪兒的撕嚎, 一邊無能為力的抽搐着。
突然迪兒停止了撕嚎。
「不,迪兒不...」 我的肺部正在撕裂, 我的心卻像被刀捅過千萬次一樣。
終於我的也咳嗽停止了, 我立刻把身子撐起來, 期盼著他還有一絲機會活著。
而然迪兒毫髮無傷的站在狼群中央, 雙手拿著放大鏡在空中揮舞著。 陽光穿過放大鏡聚焦在木狼的身上, 點燃了牠們。 木狼痛得滾在地上哮嚎, 隨即夾著尾愴惶逃去。
我把嘴角上的血擦掉,緩緩的走向迪兒, 用雙手把他緊緊的抱在懷裏。
「 你還是把放大鏡偷偷的帶了出來, 你這淘氣的孩子。」 我溫柔的說。
迪兒緊緊的抱著我的腰, 在我懷裏抽泣起來。
「 你真是個勇敢的孩子, 爸為你感到自豪。」說完淚水忍不住流了出來, 順著我蒼白的臉龐, 滴在的他肩膀上。
「嗚...嗚....嗚」 迪兒捉緊我的衣服,放聲大哭起來。
「已經結束了,我英勇的戰士。 你做得很棒.... 真的太棒了。」 淚水無法阻擋的不斷湧出, 那是欣慰的淚水。
我們在遼闊的平原上相擁相泣着, 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心臟在我腰間上跳動, 他那滾燙的淚水在我胸膛上流動。
慢慢地迪兒止住了淚水, 身體還在微微的抽動。
「 流乾了吧!」 我搭著他的膊頭,用手指擦拭著他臉上的眼淚, 微微的笑著。
「唔!」 迪兒笑著。
「 那繼續我們的旅程吧!」
第六章 夕陽東下
一望無際的平原上, 沒有半顆樹, 亦沒有半座山, 只有隨風擺動的尾。我們漫無目的地一路走着...走着....
直至前面已經沒有路可走, 不是死胡同, 不是致命的沼澤, 而是前面真的沒有任何東西。 這裏是大地的盡頭, 像是上帝拿刀子把大地平整的切開, 一條延綿至無盡的懸崖線赫然出現在我們眼前。
我彎著身子, 慢慢的朝懸崖邊走去。 小心翼翼的向下望, 這裏深不見底, 至少肉眼看不見。 我撿了塊石頭, 向深淵扔去, 等了很久很久也沒有回音。 看來這是個無盡的深淵, 掉了下去就不再屬於這個世界。
難道這就是世界的盡頭?
「 有沒有可能我們一直都生活在上帝的地球儀上, 而這個地方就是地球儀托盤的邊緣?」 我荒謬的想着。
最終我放棄了思考。人的一生總是過於渺小,生而不知身在何處; 死而不知終在何方。 何去何從,從來都不是人類應該回答的問題。
我蹲在地上, 強忍著肺部撕裂的劇痛, 在懸崖的邊緣上坐著。
「 過來吧迪兒!」 我拍了拍地, 示意他坐過來。
迪兒看著崖邊,猶豫了片刻, 還是緩緩的走了過來, 坐在懸崖邊上。
我們父子倆肩貼著肩的坐在懸崖上,又一次看著夕陽緩緩的在東方落下。
「爸, 我每天都能看到太陽升起落下,那太陽會有終結的一日嗎?」 迪兒轉過頭看著我, 一片金黃灑在他的側臉上。
「 每樣事物都有終結的一日, 但正是如此他們才有意義。」 我微微的傾著頭,微笑著。
迪兒似懂非懂的向看著我, 又轉頭向夕陽望去。
「 我長大了一定要買一架很大很大的飛機載著爸爸, 一直的圍著地球轉。 這樣我們便能一直的看著夕陽。」 迪兒指著空中,雀躍的笑道。
「 傻孩子, 你長大都會有家室了。 還會惦記爸爸嗎?」 我笑著。
「 怎麼不會, 一世都記著。」 迪兒眼神堅定的看著我。
我當下沒有說些什麼, 我怕我一開口, 眼淚便會抑制不住的流了出來。 我只是拍拍的兒的頭, 在夕陽下沉思了一會兒。
「 迪兒,你覺得我是一個怎樣的爸爸?」 我仰望著夕陽, 強忍著心中的暗湧。
「 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爸爸! 是有點嘮叨, 不過在你身邊我很快樂。」 迪兒咪眼笑著。
我把頭轉過去擦了擦眼淚。
「 迪兒, 答應我不要再和別人打架。」
「 那些人就是欠揍, 為什麼不能打?」
「 不要問,迪兒。 答應老爸, 就當是老爸一個小小的願望,好嗎?」 我強忍著淚水, 看著迪兒笑著。
迪兒看著地下,微微的點著頭。
「乖。」
我感覺到我肺部開始瓦解, 四肢乏力, 甚至不能握緊地上的泥來緩解我的劇痛。 我知道是時候了。
「 迪兒,跟你玩個遊戲, 我們比賽看著夕陽直至它地平線上消失, 誰看別的地方誰就輸了,好嗎?」 我用著我最後一絲力氣說道。
「嗯!」 迪兒爽快的答應了, 專注的看著夕陽。
趁著他看著夕陽, 我帶著疲憊的身軀往後撐了幾步, 停了下來, 緩緩的躺在平原上。 我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 然後時間就像靜止了一般。
天上的飛鳥在夕陽的映襯下定在半空中, 夕陽亦沒有緩緩落下的意思,而是停在了即將消失在地平線的那一刻。 迪兒對著夕陽那童真的微笑, 在這刻成為了永恆。
時間被定格了很久很久。 一個穿著白袍, 拍著翅膀的天使緩緩的飛了過來, 降落在我的跟前。 她彎下身來, 向我伸出了她純白的手。
「 是你,艾莉塔...」